甘棠,与亲吻(1 / 2)
深秋,久违的雨水终于到来,她和伊安的关系也和好如初。其实本来,所有情人里,她最喜欢和他相处——这位外邦来客对国政毫无兴趣,没有其他情人那样的狼子野心,又不粗浅虚荣,只醉心于艺术,识见广博,体贴聪慧。没有比他更完美的情人。
虽然她偶尔遗憾,他不够其他情人那般俊美,不过那种阿提卡的风度更难得,在伯罗奔尼撒尤为少见。
这天她又欲寻他一同散步,但不见其踪迹。据侍女所言,才在王宫的藏书室找到他。这间藏书室少有人往来,常年点桂木,清淡的香雾与莎草纸卷老旧气息相融,变成一种稳妥而静谧的甜味。
她远远看见他侧身靠在窗边,捻惯琴弦的白皙指尖握着一卷书,身姿优雅如杨,被窗外日光勾勒出清朗的弧度。
“今天怎么在这里?”她走过去,好奇探问。
“我在准备俄尔甫斯教的秘仪,想看一些颂歌。”他说:“他们需要我扮演俄耳甫斯。”
“那个琴艺高超的俄耳甫斯?”
“是。”
“那你再适合不过。”她微笑:“我听说过这些教徒,总是在不同城邦间游荡,通过各种仪式、舞蹈、诗歌来追求永生——虽然我觉得这只是无稽之谈。”
“嗯,不过这秘教也道说了一些有趣的东西。”他垂睫看她,语调诚挚:“或许,您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瞧瞧。
“当然可以,我也想了解他们在做什么,用来调整城邦对这些教徒的态度。”她答应下来,又握住他的手:“不过当务之急,我希望你陪我散散步。”
散步又在王宫附近的山上。夕阳落到绵延起伏的山岭间,轻易染红了繁茂密集的古树林。他们沿着牧人开辟的山径往上走,穿过叶下掠动如焰的黄昏光影,到溪边才停下。
林地间,秋叶纷纷而落,逐流水飘至山下,他们仍在讨论俄尔甫斯教的奥秘。
“老实说,我不理解俄尔甫斯怎么和这‘追求永生’的秘教扯上关系的,众所周知,他本人并未永生。”克丽特凝视着溪中一尾黑鱼,它正从红叶下游过:“还不如信奉那些神来得可靠。”
“神总是永生的,因此,他们不需要知道如何实现永恒,只有凡人才需要。”他望着她凝神注目的侧影,一棵甘棠树在她头顶结出蜜甜的果实。他走过去,抚摸她精致编织的长辫:“俄耳甫斯或许是最为接近死而复生秘密的人。”
死而复生?她微愣。那她是不是也算死而复生?
“什么秘密?”她兴致勃勃转头看他,碧眸照映他背后鲜红的槭叶,如含火焰:“他前往冥府那件事?”
“是。”他声音轻柔,娓娓道来:“当时他的妻子欧律狄刻已经死去,他为了让她重生,弹里拉琴感动了冥王冥后,获准将欧律狄刻的灵魂带回生界。”
“但冥王也不是全无要求,他告诉俄尔甫斯——”
“不许回头看她,否则她永无复生可能。”
“可他还是回头看了。”她接过他的话:“在就要返回人界的最后一刻,于是她的亡魂瞬间堕入冥府的黑暗——这实在愚蠢,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。”
“并非一切事物都可以诉诸理解。”他说:“譬如命运,以及人性。或许是命运决定俄耳甫斯必须回头。因为死者注定无法返回生界,所以,他一定会回头的。”
又是命运,这始终无法被她掌控之物。
难道她也注定无法真正重生?
她蹙紧眉头,疑惑问:“那真正复生的办法是什么?”
他被她问得陷入沉思。彼时太阳沉落得更多了,凉意渐生。她感到些许寒冷,揽过他的手臂,轻轻靠在他肩头。
他将身上的短斗篷取下来,盖在她身上,轻道:“或许,真正复生需要爱的牺牲,就像阿提斯所做的那样——为了挽回丈夫的生命,她自愿付出自己的性命。诸神感动于此,将她丈夫的亡魂送回人界。”
“只有爱者为死者牺牲自己的生命,死者才能真正复生。而俄耳甫斯爱得不够纯粹,没有舍弃自己,所以欧律狄刻不可能复活。”
克丽特更疑惑了。
所以,她需要一个爱她的人替她牺牲?
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?
这些传说逸闻,究竟可信不可信?
她苦苦思索着,忽然一声闷响,落叶所化的灰尘扬起,飘忽于眼下,唤醒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。
她讶然:“什么东西?”
“是甘棠。”他眉目含笑,指着头顶示意她看:“上面结满了。”
她仰头,确然一棵高大修挺的野甘棠树,无人采撷的果实迎风轻晃,小巧红润,看起来十分可口。
“您想要吗?我可以摘给您。”他问。
“你能做到吗?这树看起来很高。”
“应该可以。”
她没有拒绝。他给她裹紧斗篷,走到树畔,借着横生的枝条一下子轻盈攀到高处,修长有力的手指探空,折下一节满缀果实的树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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